展览开幕式
编者按：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工艺美术与陶瓷艺术作品展在江西省美术馆举办。本届展览（工艺美术与陶瓷艺术展区）共收到全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等选送复评参评作品605件，经评选，其中共有入选陶瓷艺术作品239件，其中进京作品34件。本届陶瓷艺术作品展现了令人欣喜的艺术气象，既有新探索，又有新突破，充分展现了现阶段陶瓷艺术领域的整体风貌与艺术水准。在此分享大发体育网页版登录入口,大发（中国）教授、中国美协陶瓷艺委会主任白明撰写的展览评述文章，原文刊载于《美术》杂志2025年第2期。
瞬间与永恒的舞蹈：
十四届全国美展陶瓷艺术展览综述
文｜白明
为什么陶瓷艺术在中国的发展会受到如此广泛的全民式关注？为什么今天的陶瓷艺术会在时代变化中显得如此的丰富多彩？为什么围绕陶瓷艺术今天的样式从产区到陶艺家，从艺术理论到美术界存有不同的认知？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陶瓷艺术展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供研讨的多方位角度，让我们的视觉与思维可以纵横跨越，从陶瓷艺术的源流本体与其他艺术的融合及与时代共进并在文明互鉴中寻求某种合理答案。
泥与火，在人类的文明史中一直是属于神话的元素，世界文明史从神话、传说、史诗、宗教、族群、信仰、文学、艺术、生活、礼仪中无不呈现出人们从古至今对这两种元素无限敬畏无限追随无限靠近和无限着迷的探索。陶瓷艺术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为着对自然世界的模仿，它与绘画的二维方式和雕塑的立体方式完全不同，天然地具有了抽象的“形与制”的概念，在实用与审美中兼具了平面与立体的双重空间，这是许多人容易忽略的陶艺之所以让人莫名感动的核心，因为这种艺术形式的独特过程不仅实现了为生活而创造，更暗合了“宇宙的奥秘”。
无论是我们的祖先还是今天的艺术家，陶艺人是少数的使用这两种具有“神迹”的最古老的元素作为材料，为人类的生活从物质的进步与精神的提升双向并重而创造，陪伴并见证人类的进化与繁衍。在东汉，由一片瓷的青色所散开来的，与人的尊严、礼仪、生活、感知、感动、浪漫与无限的诗意及创造跨越近两千年，浸润着我们的审美，且漂洋过海，影响了全世界。我们对陶瓷的认知也在这样的文化情感和文化传承中随岁月沉淀慢慢地固定下来，青瓷与中国后来的其他的窑系——汝、钧、官、哥、定，还有世界瓷都景德镇的彩瓷等，构成了跨区域的无比熣璨的中国各代瓷器，并通过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瓷之路融入世界文明的交流体系，共同为中国人注入了“瓷”的品质与基因。由此，一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家名字与一种艺术形式合二为一，“CHINA”与“瓷”互为象征，互为美名。这是世界文明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迹，也是我们这个星球上人类的共同荣耀。
在火中幻化的瓷器
泥土本身携带着地球原始的基因，这是最能激发人类生命感知和对无限遥远追溯与向往能得到真实和亲近回报的材料。使用泥土进行创作的艺术家是一个不断展现泥的形态、质地、表情与精神力量的特殊人群，着迷于各种有关唤醒这些材料的奇异之想，呈现这种平凡得常常被人忽略的泥土所拥有的无限自主的表现空间，并通过这样向外的唤醒向内来唤醒我们自身。
陶瓷的朴素与高贵源于泥与火的耐心倾谈，成就了脆弱与永恒的独属于陶瓷艺术的品质，这看似矛盾的属性却神奇地诠释了自然与人的深刻关系和生命礼赞的本质。更神奇的是，火被人类约束在炉膛之内，不仅是几千年前人类对大自然的认识与合作的提升，更是创造与人性的革命。火作为勇敢与自由意志的呈现常常给予陶艺人特殊的生命启示。它自有的张扬、任性、肆意所形成的强大意志激励着人们的勇气改变着、升华着或者创造着我们对陶瓷的一切想象，也驯化着我们的耐心、期望与敬畏。这种特质使无数陶艺家为之迷恋和神往。这种不可全控的火烧成形的艺术方式成为陶艺人向往和探求未知的寄托。
拥有高超的技术是生产力较低时代人类的梦想，这种梦想激励了我们的祖先，我们在瓷艺的路上一骑绝尘。技术的精湛与迷恋技术的精湛长期成为人们欣赏陶瓷和制作陶瓷的重要标准，而炫技也将人的思想和鲜活的情感挤压在手的惯性机械动作之下，将陶艺人和泥土的关系由原始的相互奉献和启迪扭曲至一个反面。我们的陶瓷艺术一度成为技术至上的奴隶，成为过去时代的随从。当这样的美，这样的技术，这样的规范被追随被继承，人们如何看待技术，看待我们的双手，看待我们的情感，看待我们的表达，看待我们的时代就开始峰回路转。重新理解生命与物质的心手相应，重新理解我们的双手与泥土之间的私密关系。如何在人的表达中还能倾听泥土的声音，如何在烧成中尊重火的情感，如何捕捉我们稍纵即逝的思维，如何在纯粹的高贵里怜悯脆弱，如何在技术的规范里宽容失误，如何在历史的经验里添加陌生的感动，如何使自己与泥的表达中呈现同等的自由，如何仍然使用这古老的材料却能制出属于今天属于艺术家个体独有的生机勃勃的新生命来……这“多重的如何”是陶艺家向内心深处的掘泉之旅，接纳并转换成对泥与火的重新认识，在中国的现当代陶艺创作领域，我们今天的陶艺人做着的是属于中国式天人合一的“文艺复兴”与“启蒙”的精神重建工作。
拉坯造器
中国新陶瓷艺术的发展，20世纪80年代由老一代艺术家们开启，从首都机场壁画到为新生活而设计，从陶瓷产品的群体生产到个体艺术家创作，从功能满足到非功能的泥与火的解放，从陶瓷产区的艺术转型到陶瓷艺术高等教育的几十年育人成果，从美协的全国性展览到世界陶艺家的广泛交流，从个体的实验实践到一代陶艺人整体水平的提升与跨越……40年来，中国重要的陶艺家在世界陶瓷艺术的舞台上不断获得殊荣和关注，也将中国新陶瓷艺术的面貌带到全世界。
十四届全国美展陶瓷艺术展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呈现出的一次陶瓷艺术的整体集合。此次展览在2400余件作品中预选出350件作品参与复评，在复评中经反复几轮评选，最终239件作品获得入展资格，34件进京作品。
本次展览的作品基本涵盖了我们所熟知的陶瓷艺术的历史和今天所能见到的世界陶瓷艺术发展方向中所涉及的流派、风格、工艺和材料，并呈现出了对这些材料和工艺的时代印记。此次全国美展陶瓷艺术的入选作品的艺术水准和丰富形态及广泛代表性受到了专家、学者和陶艺人的广泛关注和普通观众的好评，与前几届美展相比，此次的陶瓷艺术作品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研讨会
一，呈现了鲜明的属于陶瓷艺术独有的审美特征
陶艺从雕塑形态中脱离，形成了陶瓷艺术独特的语汇。在中国现当代陶瓷艺术发展的初期，对陶瓷艺术的探索多数是以雕塑形态的作品走进人们的视野，这也是由最早具有雕塑能力和雕塑认知的艺术家将陶瓷艺术从单纯的容器中解放出来。这种雕塑形态对中国当代陶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但一种艺术形式的存在从不是以模仿另一种艺术形式的方式而显出价值，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随时代发展可以借鉴一切艺术的有效形式，但也自存其独特的发展规律。这注定了今天中国的陶瓷艺术的丰富性不可能是纯粹以雕塑形态为目标的表现形式。陶瓷艺术天然的抽象审美特质和“空”的美学思想所诞生的中国陶瓷的美学系统在陶艺家的形态认知中产生着巨大的“保护”作用，使陶艺的创作向着符合陶艺创作方式和工艺方式与审美方式的本体回归。这是东方陶艺人不由自主的心灵解放与艺术溯源的合二为一。
虽然我们近两届全国美展的入选作品展现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大多是立体的形态，但却与我们常见的雕塑，无论是成形方式、材质、工艺、创作理念与审美规范都迥然不同。陶艺的中空造型和泥性干燥过程中的巨大的未知性，成就了陶艺家独特的艺术体认，并通过材料与传统与文脉联通，转向对自身个体意义的再认识，这是属于陶瓷艺术独特视觉魅力的本体。如吴昊宇、王国栋、李婳、黄山的作品。
吴昊宇《新石器2024——NO.1》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王国栋《扬起精神的翅膀》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二，陶艺容器作品的新生
容器造型是中国陶瓷艺术极为璀璨的华章和最核心的中国传统。全国美展中的作品，在器物造型与时代性上极大地体现了容器性作品的新发展、新面貌及新展陈方式的可能性。我们在容器性陶瓷艺术的创作中看到了新人辈出，从年轻教师到艺术家，从高校艺术学生到产区的青年新秀，他们在容器的新形式的转换和与时代相关联的情感表达中不断地赋予陶艺作品创造性的思维和新的表达方式。同样是“容器”，却从纯功能性设计走向了个人情感的表达，从形而下的实用、精巧向形而上的形、色、质、神的新维度提升。这也预示着中国的年轻艺术家开始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随时代创新的灵感，更展现了优秀传统随时代赓续的巨大空间和可能性。如熊开波、李玉兰、杨帆、冯家宝的作品。
熊开波《盛世牛鼎》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李玉兰《冲和》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杨帆《山行》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冯家宝《颂曲•觑》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三，对陶瓷烧成方式的探索拓展了陶艺的表现空间
此次展览涌现了一批向陶瓷工艺过程做深层探究的艺术家，他们依靠烧成技术体现烧成魅力的艺术作品给我们带来惊喜，这是属于陶艺本体语言系统的拓展。从最传统的坑烧、熏烧、柴烧、气烧到电烧与复合烧制都有不同面貌的新作品出现。烧成的丰富，也丰富了新材料和各种釉料的使用，将真正属于陶瓷审美的质地和色彩展现得极其惊艳和独特。陶瓷是泥与火的艺术，烧成之美构成了陶瓷艺术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最为重要神奇和最无法完全人为掌控的只属于陶瓷作品独有的终极形态。这为陶瓷艺术赋予了让人着迷的无法人造的与火的能量相关的丰富色彩和质地，许多艺术家穷其毕生投入到烧造的研究与烧造之美的发现之中，为我们的艺术增添了与热能相关之美的温暖期待，赋予了作品脆弱与永恒的特质。如黄焕义、智超群、康洁、李庆利的作品。
黄焕义《非常态》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智超群《时间的形状》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康洁 李庆利《君子如器》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四，作品风格的极其多样性构成了中国今日陶艺在中国艺术领域的独特风景
风格的极其多样性是此次展览真正让人感到欣慰的现象。在二十几年前，中国的陶瓷艺术往往呈现以拼凑中西样式的雕塑性形态为主体，或者单一铁泥色为主调的“一致性”。这种从早期的借鉴与制作的便捷突破到中国新陶瓷语言的自我成长，再到新材料、新工艺、新技艺的综合性应用，从技术的追随到观念的变革，从单体陶艺作品到装置性陶艺再到场域性空间陶艺的探索，从静态到动态，从展台到空中，从纯粹的陶瓷质地到光声电的融合，从古老的拉坯与泥条盘筑到3D打印与复合材料……以人对物、对工具、对双手、对表达的再认识为核心主体的现代陶艺获得全方位的解放。在这一次全国美展中，我们看到了变得宽容的中国今日陶艺创作的环境下所带来的年轻一代人的整体成长。他们拥有更加敏感的对时代的认知语汇和角度，他们在向传统学习中，从简单的外在形式借鉴转而向优秀传统所具有的随时代自然改变的创造思维转化，用更轻松的心态，更朴素的目光看待东与西、古与今，看待自身与材料的真切关系。我们许许多多老艺术家的沉重感，在他们的作品中不再成为主流。许多作品不拥有宏大叙事的倾向，更多的是从材料烧成和技艺与视觉经验中自然拓展。不少作品进入了生活的细节和情感的深处，形态舒展轻松而千姿百态，不仅体现了泥性的自由，更体现出属于陶艺的独特的物性与生活之美，似乎比任何其他主题性创作更加接近艺术的本质。陶艺作品的丰富性其实是人的生命的丰富性。如彭赞宾、赵春雷、李新风、高奕庭的作品。
彭赞宾《忆的秩序》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赵春雷 《薄衣》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高奕庭《张光宇像》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五，中国各大陶瓷产区陶艺创作群体的崛起
在十几二十年前，我们许许多多的陶瓷艺术展览甚至是在全国性的展览中，大部分所见是中国宜兴和景德镇的陶瓷材料和使用这种材料的陶艺家，这个早期群体更多的是属于清华美院（原中央工艺美院）和中国美院（原浙江美术学院）、景德镇陶瓷大学（原景德镇陶瓷学院）培养的艺术家，他们成为中国现当代陶艺发展前二十年的核心主体。但在今天，我们可以从展览中看到景德镇、宜兴、德化、佛山、磁州窑、醴陵等产区都出现了许多优秀的陶艺家和优秀的作品，尤其是白瓷与黑陶艺术取得了长足进步。艺术群体的成长改变着当地的艺术生态，推动陶瓷产区的不断微小改变才是中国陶瓷艺术整体提升最具希望的未来。如白月、陈琦、丁传国、麻汇源、刘绍翔的作品。
白月《以爱之名》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陈琦《寻风》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丁传国 刘江辉《雨・裂》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麻汇源《M瓷·M器之二十六》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刘绍翔《易聚·欲缺》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六、技术与艺术兼具的“折中主义”作品仍是主流
许多人可以从这个展览中看到不少新技术新材料新工艺新形式的作品，但少见极端的张扬与充满颠覆性、破坏性的“生猛”之作，也少见特立独行让人惊艳的“高峰”作品。有些作品仍然能够看出他们向世界现当代陶艺学习过程中的一些痕迹或者寻找到一些明显借鉴的样式。但让人欣慰的是，极大部分作品已经拥有了明显的经自我消化后的与传统文化基因相关的表现形式。他们的这种回归并非一种刻意的由外转内的回避，而是陶艺方式本身就暗含着强大的对艺术家的遡源牵引，这种“东方性”是中国陶艺人特有的基因，更具体地说在这东方性的元素里，我们可以看到属于华夏陶瓷艺术的深厚传统的重要指向：崇尚精湛娴熟的技艺；对材料充满热爱和深情；迷恋陶瓷艺术的诗意性表达与礼仪性倾向，展览中的作品在这样的艺术实践中开始显现了较强的平衡能力，如张鹏、孟胡蝶、钱祺光、赖庆腾、钟汝荣的作品。
张鹏《瑞合合》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孟胡蝶《有物混成》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麒光《岫源》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赖庆腾《器说系列二》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钟汝荣《丝路花语》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让全国陶艺人和艺术家倾注心力为参展创作作品，展览有所成就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同时，正因为是全国美展，评委众多，评审程序繁复，对作品的评审要求还有一些条框约束，比如尺寸和展陈条件，在一些作品风格与其他艺术形式相近情况如何判断？工艺与艺术、理论与实践、传统与当代、东方与西方、主题性创作与个体生命体验等等的理解都极考验众评委的专业水平和评委们的修养与心胸。严格来说，展览展出的是239位艺术家的作品，却也是众评委的在评审过程中如何体现坚持与妥协，认知与修养、心胸与格局的公开答案。文章开头的几个为什么，写的不仅是一种现象，也是我们的提问与思考。
需要说明的是，当今天的中国艺术与文化正大力号召体现文化自信和倡导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这种大氛围中，陶瓷艺术早在几十年前就不动声色地已经融入了这场洪流之中，这种文化自觉和群体的共性认知方式非常值得我们关注，也令我们感动。
陶艺作品是需要近观的，陶瓷艺术拥有天然的抽象性、含蓄性与材料对人性的安慰，注定了我们需要缓慢地注视它们，体察它们的视觉信息，感受它们所生发出来的在人的手艺与材料间经历漫长时间，诞生出的感人的由物质的低微向精神高度牵引的润物无声的美的时空。
一切艺术的高峰都是情感的高峰和思想的高峰叠加而成。艺术最闪光之处是爱与想象。而兼具这两者的材质只有我们的大地，我们手中的一团泥。
陶艺家手中的泥，其实是一个生命。
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陶瓷艺术展展览现场
一团泥
资料提供｜白明 陶瓷艺术设计系教授
图文编辑｜陈洁
审核｜王晓昕
